基礎小檔案
名稱:紅玫瑰與白玫瑰
作者:張愛玲
形式:中篇小說
發表時間:1944年
字數:約30000字
主要角色:佟振保 王嬌蕊 孟煙鸝
大意:故事講述一位名為佟振保的男子,於英國留完學後,回到上海就職紡織工程師期間,與兩名女子王嬌蕊與孟煙鸝的際遇。
/為愛低頭的玫瑰
她曾對胡蘭成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敢於追愛果決抽離的玫瑰
她毅然決然地寫了一封絕別信給胡蘭成:「我已經不喜歡妳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 是我經過一年半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 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序曲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這是作者張愛玲開始脫離以「講故事人」模式作為開頭的小說。以前的作品開頭,常塑造出有個為讀者說故事的人,經營具傳奇性的氛圍揭開小說序幕。如〈茉莉香片〉:「我給您沏這一壺茉莉香片,也許是太苦了一點。我將要說給您聽的一段香港傳奇,恐怕也是一樣的苦──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第一爐香》:「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傾城之戀》:「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這些篇章,或以一盞茶為引,或點一爐香作始,帶著我們緩緩踏入她以一字一句雕琢的世界。但反觀〈紅玫瑰與白玫瑰〉的開頭,一改往昔的情境塑造,轉以直截且具概括作用的段落為始,較先前多點些現代色彩。
而這段話便是對振保一生情史的簡述,作為小說接續的奠基。故事中的煙鸝,一如一枝悄立於瓷瓶中的白玫瑰,是個恬靜的女子。振保對她始終只有責任,又或者說,是為了維持美好家庭形象的使命感。只見他拖著個雞毛撢子不經意地拂拭著,僅僅想確保瓶子的表面是無瑕的,瓶子裡的花看著是純淨的,而絲毫不願替玫瑰澆注幾許愛情。他的內心始終渴望著蕊嬌那樣的女人,如紅玫瑰般豔麗而不容忽視。但,在故事中,當振保決意放棄她的那一刻,那抹勾人的紅就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或許,振保最愛的仍是他自己、他的體面、他的名聲、他心中深處的欲望。
白玫瑰會變紅,而紅的也會轉白。就像浪漫的紅玫瑰成為貞潔的妻子;純淨的白玫瑰最終卻紅杏出牆。女人既不全然是紅玫瑰,也不盡然是白玫瑰,而是會變色的玫瑰。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這上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卻還是空白,而且筆酣墨飽,窗明几淨,只等他落筆。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種精緻的仿古信箋,白紙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在妻子與情婦之前還有兩個不要緊的女人。」
這是振保愛情史的前言,「撞破了頭」隱喻振保仍潔白的扇面,終將灑上些情場失意與痛楚的點綴。然而,振保這只扇子,並非全然無暇,而是有過兩段經歷──巴黎的妓女與英國的玫瑰。作者將她們擬為淡淡的人影,似細緻而若隱若現的筆觸,表達了這兩個女人雖非故事主軸,卻仍對振保日後的生命基調與色彩,產生潛在的影響及定調。故事便也由此開展,帶著我們從貧困的藩籬奮力探頭,探向「愚昧無知的小圈子」之外,與看似佇立於自由璀璨世界窗口的振保,一同啟程。
巴黎黃昏初遇的妓女
「不知誰家宅第裏有人用一隻手指在那裏彈鋼琴,一個字一個字撳下去,遲慢地,彈出耶誕節讚美詩的調子,彈了一支又一支。耶誕夜的耶誕詩自有它的歡愉的氣氛,可是在這暑天的下午,在靜靜晒滿了太陽的長街上,太不是時候了,就像是亂夢顛倒,無聊得可笑。振保不知道為什麼,竟不能忍耐這一曲指頭彈出的琴聲。」
向晚。振保悵然地走在荒涼的巴黎街道上。居於英國的拮据留學生,囿於那「地底電車,白煮捲心菜,空白的霧,餓,饞」,難得存夠旅費一訪歐洲大陸,卻發覺自己沒有當地朋友領導,也擔心受騙或超出所能負擔的預算。他愁苦著自己的被受拘束,憤恨著自己的格格不入。來到意想與繁華之都,卻仍逃離不了空洞而庸俗,受命運宰制的悲涼。行著行著,他感知到一顆顆遲緩的音符,闖入了他的沈思中。作者用「掀」這個詞敘述歡愉的調子,音符一下下敲在振保早已不平和的心弦上,來回掀撥,對於此時的振保來說,或許有種挑釁嘲諷的意味,也進而和他的心情塑造出對比。
「從那天起振保就下了決心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隨身帶著。在那袖珍世界裡,他是絕對的主人。」
這段敘述譜出了振保毅然捧著個小型世界的意象。這在小說裡是一個很簡單的情節,然而對振保來說卻具有重大意義。先前他或許是出於好奇與遐想,抑或忿於自我的無力與困窘,和一個巴黎道旁的妓女發生了關係。然而,自己的愛情初試竟是和一個永遠不屬於自己,也不受其控制的對象,讓他感到悖德與羞愧。恥於這段違逆他過往道德觀念的經歷,與因此受損的良好社會形象,促使振保產生「做主」的想法。而什麼是對的世界?所謂「對的」可能解釋為自己所能夠控制的。振保要做絕對的主人,他追求的不是愛,而是掌控與佔有。而此為振保塑造的小世界意象,將貫穿整篇小說。
振保對此一夜情的看法與應對心態也是執得省思的環節。能由此看出一個人的生長背景、社會規範、道德約束與總體文化價值觀點,對他的人格形成與實際作為有如此深遠的影響,深遠到即使他去到了異鄉,來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文化環境中,仍然擺脫不了中國舊式社會的思維模式。而先前的他,雖看似「自由」地嘗試了,但事後卻被無盡的羞恥感吞噬。試圖擺脫桎梏的反抗作為卻反倒為其戴上更沈重的枷鎖,稱不上「勇於追尋自我和愛情」,而是「為抗衡長期受囚禁的報復心理」。
瀟灑路過的初戀玫瑰
「振保認識了一個名叫玫瑰的姑娘,因為是初戀,所以他把以後的女人都比作玫瑰。」
「她和誰都隨便,振保就覺得她有點瘋瘋傻傻的。這樣的女人,在外國或是很普通,到中國來就行不通了。把她娶來移植在家鄉的社會裡,那是勞神傷財,不上算的事。」
「臨別的時候,他捧著她的濕濡的臉,捧著咻咻的鼻息,眼淚水與閃動的睫毛,睫毛在他手掌心裡撲動像個小飛蟲,以後他常常拿這件事來激勵自己:“在那種情形下都管得住自己,現在就管不住了嗎?”」
玫瑰是振保的初戀,當她要把自己獻給他的時候,他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線。這讓振保有一點小得意,也使得他更加渴望風情萬種的女人。而這種過於想表現自己坐懷不亂是有德之人的行為,也反映出他實則保守的內心與對名聲的關注渴望,同時為他後來的命運走向埋下伏筆——他終究會毀在自己的手裡。
這段文字也隱隱指出振保放棄他的初戀玫瑰的兩個原因:玫瑰隨性瀟灑的性格不適合生活在中國社會,且玫瑰愛好自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套入振保先前的「手中世界觀」,便能推斷為何他能果斷放棄這段戀情。
鮮紅正盛的豔紅玫瑰
「振保笑道:“你喜歡忙人?”嬌蕊把一隻手按在眼睛上,笑道:“其實也無所謂。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間招租呢?”嬌蕊卻不答應了。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慣公寓房子。我要住單幢的。”嬌蕊哼了一聲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蓋!”」
從最初見面的驚艷、迷戀、壓抑、迴避,到有意靠近、接觸、周旋、撥弄,作者以房子比喻振保和嬌蕊的關係。嬌蕊,如紅玫瑰般的存在,是振保好友的妻子,多情、任性、驕縱。她嫌棄餐桌上的咖哩羊肉使人發胖,一轉身卻拉開了冰糖核桃的玻璃罐。她摒棄規律,她熱愛犯法,寄住在好友家中的振保形容對她的印象「像是吃了酒要失態似的」。好玩的嬌蕊說,她的心住得下很多人,所以是一所公寓房子,有著很多房間。而振保則坦言,他心中想要的 ,是絕對的控制與佔有,是一幢房子,獨棟的那種。這段話將兩人對談打趣的神情生動勾勒,同時也寄寓了兩人的愛情觀。
:用房子的特質來描述抽象情感的構思好貼切
:真的好貼切,上次報告聽到就覺得挺震撼的
:呀真的 完美的意象呈現(每天走進電梯,看著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只想著偷偷打盹一下,或是煩惱報告還沒處理,完全想不到這也能用來描寫人物的心境!
「振保笑道:“你心裡還有電梯,可見你的心還是一所公寓房子。”嬌蕊淡淡一笑,背著手走到窗前,往外看著,隔了一會,方道:“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經造好了。”振保起初沒有懂,懂得了之後,不覺呆了一呆。他從來不是舞文弄墨的人,這一次破了例,在書桌上拿起筆來,竟寫了一行字:“心居落成誌喜。”」
一番試探後,公寓的意象再次出現。而這次,是嬌蕊淪陷了。她向振保明示,自己的心已不再是一幢公寓,她送走了租客,將房間打通,造好了房子,也就是振保要求的,只給他一人進駐的獨棟。作者以此呈現嬌蕊心態的轉變與對振保動了真情的決心,而向來遵循著禮教規矩的振保,也破例接受了這犯罪性的戀情。很喜歡作者以振保提筆寫下「心居落成誌喜」的意象,作為他決意沈淪這段感情的暗示,再次於字裡行間巧妙寄寓人物的性格與作為。
十字路口的交會
「一樣的四個人在街上緩緩走著,艾許太太等於在一個花紙糊牆的房間裡安居樂業,那三個年輕人的大世界卻是危機四伏,在地底訇訇跳著舂著。」
「究竟怎樣,還是有點渺茫,但已經渺茫地感到外界的溫情的反應,不止有一個母親,一個世界到處都是他的老母,眼淚汪汪,睜眼只看見他一個人。」
「嬌蕊熟睡中偎依著他,在他耳根子底下放大了的她的咻咻的鼻息,忽然之間成為身外物了。」
振保和嬌蕊在路上巧遇艾許太太和女兒,便談起話來。然而看似尋常的段落,作者卻花了三頁描寫,不僅透露出作者對混血族群處境兩難的觀察與刻畫,也代表了這段偶然相遇對振保影響甚重。
上段寫著振保、嬌蕊、艾許太太小姐同樣走在路上,年邁的艾許太太歷經慢慢歲月,有了自己的家,而三個生命才剛要開展的青年,振保對成功的執著與處置這段不倫戀情的迷茫、嬌蕊對兩人情感的期望與坦誠戀情的耿耿於懷、艾許小姐以混血都市女性身份如何找到合適的歸宿,各有各自的危機。作者再次運用貫穿小說的對比手法,看似同時並肩走在路上的四個人,艾許太太和他們的世界卻像是被隔開著的,將抽象概念視覺化。
後段描述振保遇到艾許家後的轉變。振保於英國留學時,家人常請託艾許太太替振保送錢和物品,因此她的出現帶出了振保舊日窮苦的回憶與母親的恩情,讓他意識到必須向前,向上,提高社會地位,做一個人人稱許的「好人」。也因此,艾許太太可以解讀為振保母親的化身,促使他產生放棄嬌蕊的念頭。作者特別描寫嬌蕊的鼻息成為身外之物,將鏡頭與收音由清晰放大轉為遙遠而模糊,對從回憶與幻想中抽離的振保而言,不再重要。
毀的是他的前程
「振保在喉嚨裏「嗄」地叫了一聲,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頭看那巍峨的公寓,灰赭色流線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像的火車,正衝著他轟隆轟隆開過來,遮得日月無光。」
嬌蕊寫了航空信去,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的丈夫士洪,要他給她自由。振保得知的剎那,他建構出的世界,崩塌了。好似處在無法置信也不願面對的昏厥中,他眼中那幢促成一切使非對錯的公寓,無限地放大,不可抗地迫近,重重地壓在他身上。那一車車的連結廂裡拖著的,是嬌蕊沈重的感情、他那可能碎裂的名譽、和一切道德社會的譴責目光,不可抗地迫近。
振保說,如果社會不答應,毀的是他的前程。
「幾次未說完的話,掛在半空像許多鐘擺,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搖,各有各的理路,推論下去,各自到達高潮,於不同的時候噹噹打起鐘來,振寶覺得一房間都是她的聲音,雖然她久久沈默著。」
得知事發的振保病了。嬌蕊不走,留在醫院做看護婦的工作,照顧著他。她試圖找時機和振保說話,安慰他「別怕」振保卻瞬時變了臉色,要他「相信她為了他改過自新了」振保卻翻過身去置之不理。嬌蕊一段段被打斷的話,是搖擺不定的鐘,擺盪出嬌蕊欲說還休的為難處境與振保焦躁憤恨的應對態度。嬌蕊的試圖安撫無法說服振保,反而如紛亂的鐘響,在振保的內心世界迴盪。
:感覺和先前巴黎街上的琴鍵聲有異曲同工的氛圍
:很喜歡這段 畫面描摹成聲音 聲音描摹成畫面
蒼白無味的素色玫瑰
「煙鸝臉上掠過她的婢妾的怨憤,隨即又微笑,自己笑著,又看看篤保可笑了沒有,怕他沒聽懂她丈夫說的笑話。
她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看振保包紮銀瓶,她臉上像拉上了一層白的膜,很奇怪地,面目模糊了。」
烟鸝雖美,卻令他乏味。一如一枝白玫瑰,空洞而白淨,她難以讓人親近,也似乎什麼都不擅長,就「像病院裡的白屏風」,「總像是隔著一層白色的膜」,作者常用「白色」與「屏障」描寫煙鸝,她的現身,總要伴隨著有些過曝的慘白色調。這段描摹她因手拙包不好銀瓶,被振保在弟弟面前嫌棄時,煙鸝狼狽壓抑並同時試圖挽回面子的形象,透過文字清晰出現在眼前。字裡行間,帶出了煙鸝婚後卑微而不受認同的生活縮影。
「她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肚子,白皚皚的一片,時而鼓起來些,時而癟進去,肚臍的式樣也改變,有時候是恬靜無表情的希臘石像的眼睛,有時候是突出的怒目,有時候是邪教神佛的眼睛,眼裏有一種險惡的微笑,然而很可愛,眼角彎彎地,撇出魚尾紋。」
這段煙鸝不太願意治療便秘,白日坐在廁所端詳自己肚子多樣變化的畫面。這或許是一種真實自我的投射,看著肚子就像面對自己內在的本質,她,竟不似表面那般溫順,那般波瀾不驚,而是有著情緒的。
崩解傾頹的掌心世界
「白孔雀屏裡漸漸冒出金星,孔雀尾巴漸長漸淡,車過去了,依舊剩下白金的箭簇,在暗黃的河上射出去就沒有了,射出去就沒有了 。」
煙鸝和裁縫的外遇,對振保來說是一大打擊。他靜默地站在窗口,往下著雨的夜晚街道望去,將路過車尾托起的水花比擬為白孔雀屏,再將漸淡的孔雀屏化為煙鸝不復存在的聖潔,而白金箭鏃代表著她僅有的優點——可供世人讚賞的賢德形象,然而隨著她的外遇,像支射出去的箭,一切都沒了。
:很喜歡作者設計這段場景的巧思,將尋常的雨夜和街道帶入故事情節與象徵意義
「抬頭望望樓上的窗戶,大約是烟鸝立在窗口向外看,像是浴室的牆上貼了一塊有黃漬的舊白雷絲茶托,又像一個淺淺的白蝶子,心子上沾了一圈茶污。振保又把洋傘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兒,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
對妻子的外遇,振保竟同時表現出對自己的厭惡,可能是想起了過去的自己也是如此,一再衝擊著自我的道德原則。而自己一手塑造的家,一手撐起的世界,因為妻子的出軌而崩塌,變得不再完美,如那沾染上污漬的白色碟子,不再潔淨的花瓶。失去了用途卻無法毀滅。只能以傘打碎自己的倒影作為宣洩,反應出他的失控。
重回手中的繡花鞋
「篤保走了之後,振保聽見煙鸝進房來,才踏進房門,他便把小櫃上的檯燈熱水瓶一掃掃下地去,豁朗朗跌得粉碎。他彎腰揀起檯燈的鐵座子,連著電線向她擲過去,她急忙返身向外逃。振保覺得她完全被打敗了,得意之極,立在那裡無聲地笑著,靜靜的笑從他的眼裡流出來,像眼淚似的流了一臉。」
「煙鸝現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會地位,有了同情與友誼。」
振保或許是為了報復煙鸝的出軌,自己如同另一輛失速的列車般撞碎了沿途的藩籬,是自主式的失控。他沈淪青樓 ,也不拿錢養家。而枯槁的白玫瑰煙鸝則漸漸甦醒綻放,綻放出自己的獨立人格。不過,卻是奠基在他人的憐憫,與和振保的對比之上。這段反應了社會大眾在對待煙鸝態度上的轉變。先前的她,空洞、慘白、乏味,身邊的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現在的她,是獨守空閨的可憐婦人,是能獨立當家的母親,是有個不負責任丈夫的女人,身邊的人們憐憫她,同情她,世界頓時又和煙鸝重新做了朋友,一同反過來數落鞭撻這一切的轉捩點
——便是那作為拂逆社會期待與道德的振保。
「他彎腰揀起檯燈的鐵座子,連著電線向她擲過去,她急忙返身向外逃」
振保覺得自己對煙鸝仍有著影響力的。即便她外遇,即便她開始表現得獨立、搏人同情,即便她剛剛正在客廳和弟弟抱怨自己的不是,檯燈一摔,她還不是得卑微地躲避。那檯燈將他的情緒一分為二,難過而悲憤的淚是實,得意而無聲的笑是虛。作者以那眼淚似流了一臉的笑比喻眼淚,及背後所代表的一切複雜情緒,可能是厭惡家庭的缺角污點,或對自我的虛假、受限處境的憤恨,悲傷同樣如淚一般,從眼裡流瀉,蔓延開來。
:這段描述給我的畫面感與解讀是一個有些失控而情緒崩潰的男子,仰天長嘯,而後悲從中來。他或許當下是真的笑著的,笑自己的暴力對煙鸝起了作用,笑自己為何產生這種情緒,笑自己對社會一切規範的報復。然而,笑到了極致,便笑出了淚來
「振保在床上睡下,直到半夜裏,被蚊子咬醒了,起來開燈。地板正中躺著烟鸝的一雙繡花鞋,微帶八字式,一隻前些,一隻後些,像有一個不敢現形的鬼怯怯向他走過來,央求著。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許久。再躺下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覺得他舊日的善良的空氣一點一點偷著走近,包圍了他。無數的煩憂與責任與蚊子一同嗡嗡飛繞,叮他,吮吸他。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
為何說,振保又變回好人了呢?因為他知道,自己取回了控制權,這個在他眼中重於一切的準則。看著煙鸝的繡花鞋,他知道,他成功扼殺了她剛萌生的一點自由意識,她仍是那卑微地仰賴著他的孟煙鸝,他手中那袖珍世界裡的一張蒼白的紙,能任他恣意揮霍擺佈。
明天,這個家又將是別人眼中「和諧美滿的模範家庭」,這樣便好。他不在乎他們的有名無實,也不去想他們之間是否有愛。
而這句話中的「好人」無疑是種諷刺。
暗示著振保其實根本不「好」,只是個為了順應社會規範與期許,因而拋卻情感的「君子」。從振保面對初戀玫瑰時,自詡為「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到他因對失去名譽的惶恐而辜負一廂情願的嬌蕊,更甚,為了創建他人眼中的「模範家庭」,而和自己無感無愛的煙鸝結為夫妻,處處透露著他的壓抑。作者利用了傳統社會價值觀對人的期許與限縮,揭露在此規範下人們內在的空虛和情感的虛假。
終章|我們的隨札小記
振保揚言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一個自己掌心中的小世界。然而,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卻仍受外力箝制,繞著名為道德的中心。
這篇小說寫於作者張愛玲與胡蘭成分手之後,因此書中情節與人物性格或許能和她的人生經歷相互映照。
我們似乎能從第一次為愛低頭嬌羞,卻毅然決然地邁步追尋的嬌蕊中,隱約捕捉張愛玲從塵埃裡開出一朵艷紅玫瑰的剪影。
從嬌蕊愣然攥緊掌心圓鏡,爾後俐落轉身再不回望的決然身影中,明晰看見張愛玲伏案疾書,與過去訣別的斷然容顏。
整篇小說的主軸為諷刺並反應時代變化下小人物的性格處境與作者細膩觀察,強調並放大傳統道德觀對人性與行為的壓抑影響。在這中西交匯,帶來嶄新事物與觀點的時代,作者眼中所見,是紊亂、繁雜、衝擊,與些許的失序。妝點著西式西裝革履的現代中國,現世上海,骨子裡仍然流淌著舊式的華夏思維,緊抓著那點袍衫襦裙的下擺不放。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一個接收了現代西式教育的中國男性,卻做不了自己愛情與家庭的主人;一個熱情無畏中西鎔鑄的華僑女人,卻因追求自由蒙受眾目忌疑貶抑;一個謹循婦道真正意義上「潔白無瑕」的舊式婦女,同樣難逃世俗評判。
只見他們「任時代無情的摻輪碾過,陪葬於歷史的變動中。或許只有屏棄虛偽的道德,才有可能達成自主」
而就寫作手法的部分,我們覺得這一直以來便是張愛玲極其擅長的地方,也是直得我們學習的(真的真的好喜歡也很欽佩作者的用詞語法,細膩而犀利)
其中,這篇文章最為明確的便是對比手法了。作者從篇名(紅白玫瑰)到細節(角色場景),都塑造了很多比較(包括色彩、年齡、背景、性格…..)但即使通篇貫串著比較,字裡行間卻傳達出世上沒有絕對的人格或定理,比如把玫瑰色調的二元設定推翻,透過角色的蛻變揭示實際上,沒有絕對的紅玫瑰或白玫瑰,只有會隨時空環境而變換色彩的。
另外很值得分析的便是其中的比喻方式和感官運用(特別是聽覺與視覺),非常細膩特殊,這些在上文的分析中也有呈現出來,適合細細品味。
在張愛玲的書裡,很多時候代表父權立場的角色反而是一個女性。父權其實並非等於男性,而是整套規範同時在男性與女性身上的展現。男性與女性同時都是父權體制的受害者,張愛玲的小說同時呈現兩性在時代變遷的愛情中遇到的困境。也讓我們明白女性與男性並非單純的對立,只要能正視彼此,反抗男性中心主義的女性主義不但能夠為女性發聲,甚至能夠解救還陷在性別規範困境中不敢發聲的男性。
———— 藍玉雍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在文化意識的衝突裡省思愛情的時代意義
一些歌曲們
「
是否幸福牽引太沉重 我的虛榮不癢不痛
爛熟透紅空洞了的瞳孔 終於掏空 終於有始無終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被偏愛的 都有恃無恐
玫瑰的紅 容易受傷的夢 握在手中卻流失於指縫 又落空
紅是硃砂痣烙印心口 紅是蚊子血般平庸
時間美化那僅有的悸動 也磨平激動
從背後 抱你的時候 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
說來實在嘲諷 我不太懂 偏渴望你懂
《紅玫瑰》
」
陳奕迅的《紅玫瑰》靈感取材至張愛玲的小說,卻是從男性的視角出發,去講述愛情里的得到和失去。我們會用「吃著碗裡看著鍋里」來形容男人的花心和濫情,受傷後又用「哪個男人不花心」來安慰自己。
「
從前的歌謠 都在指尖繞
得不到的美好 總在心間撓
白飯粒無處拋 蚊子血也抹不掉
觸不可及剛剛好 日久天長讓人惱
那時滾燙的心跳 也曾無處遁逃
像一團烈火燃燒 燒盡跨不過的橋
時光匆匆地跑火焰化作月遙遙
再無激蕩的波濤 也從不在夢裡飄搖
白月光在照耀 你才想起她的好
硃砂痣久難消 你是否能知道
窗前的明月照 你獨自一人遠眺
白月光是年少 是她的笑
《白月光硃砂痣》
」
小小互動環節
謝謝你們願意看到這裡,那麼...來和我們交流吧!
“ 有人說,
白月光和硃砂痣說的是男人的朝三暮四、貪新厭舊;
有人說,
白月光是男人情竇初開的女孩,硃砂痣是男人發自內心想要娶回家的女孩;
也有人說,
白月光是愛而不得,硃砂痣是得而不愛……
其實在我看來就是
求不得,愛別離,意難平,有些東西后來人給不了,有些東西給不了後來人。”
曾經有段時間,網路上特別風行「白月光與硃砂痣」的衍伸文案創作。這邊是一些我們收集到的範例,提供給大家思考。也邀請你們一起來發想看看,白月光與朱砂痣,紅玫瑰與白玫瑰,飯黏子與蚊子血,他們之間可以產生什麼樣的排列組合,交互作用呢?
:「我不想做白月光也不想做朱砂痣」
:「你認為的地上霜也曾是別人的白月光。」
:「心頭的白月光照不見心里的朱砂痣。」
:「我既想成為你的白月光,又想做你的朱砂痣。」
:「願你的白月光也是你陪伴你一生的硃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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